Tuesday, October 23, 2007

天天

不知道哪一天我的學生會發現這個部落格,然後發現他們的老師在八卦他們。不過,如果我的學生能夠不用google translate而能讀懂我在寫什麼,那也不愧我教了他們一場。

姑且叫這個學生天天吧。就像小甜甜一樣天真爛漫,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對我這個初次見面的家教老師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了,是個聰穎又有語言天分的孩子。才一個暑假跟家人去了一趟德國,就開始學起德文。學了一年中文,自己暑假在家念書,打算跳一整年的中文到中文三。我起先有點擔心,直到見識到天天的毅力,十五六歲的孩子自己背單字,學寫字,而且還樂在其中,才發現這個孩子頂特別的。天天買了中文版、英文版和日文版的Vogue雜誌,我們在一起翻著,談著這三個不同文化對同一本時尚雜誌的影響。天天也跑到圖書館去借了中文童書來看,圖書館阿姨是台灣來的,對天天這樣一個美國小孩會說中文感到驚異,當然天天告訴我這些事情是帶著得意的。也因為家教了天天一個月,天天在所有這些中文三的學生裡面,像是我的小同盟。當其他學生質疑我為何不像以前的老師如此這般,或是不想聽課採不合作主義,至少有一對耳朵是開著的,而且也熱切地願意回答我的問題,那就是天天。

我有時擔心天天會被高年級的學生排擠。雖然跳了一年中文,天天居然還是班上功課最好的。而且天天完全不會掩飾,多少也帶著得意,又或者是某種天真,總之就是不在乎別人怎麼想。天天口才非常好,伶牙俐齒, 不折不扣的話劇人才。有時候其實有些他說的話會有點mean, 但其他孩子還笨笨的,不知道自己口頭上吃虧了。但我擔心的還不只是這個,也許很多師長也密切注意著天天在學校的狀態。因為我們都可以看出點什麼。還沒開學的時候,我跟天天看著year book,「這是我的好朋友,這也是我的好朋友。這個學生妳要注意喔,他很皮。這個學生也是。還有這個,我跟她最好了。」天天很熱心的指點我。我看著天天的好朋友,全是女生。而天天是個男孩。

我很早就注意到天天的上衣大部分都是粉紅色。「我最喜歡的顏色。」他說。在學校裡,他總是跟同學說說笑笑。有幾次看他跟著姐妹淘手挽著手蹦蹦跳跳進演講廳聽演講。似乎學校推廣「接納差異」這個議題做得還不錯,我還沒看到有對天天不友善的情況出現。

今天早上八點半的朝會,我因為出門晚了點,加上公路塞車錯過了。也錯過了一個我該親眼目睹的事件。

朝會學生照例排到前面去報告事項,不外乎某某社團中午午聚,我的計算機掉了幫我找找云云。天天跑上台去,問大家,「有誰知道鄧不拉多是誰?知道的舉手。」學生都舉起了手,當然,這是哈利波特裡的著名人物。「你們知道JK羅琳說鄧不拉多其實是同志嗎?」全部的人笑了起來,因為這可是最近當紅的消息。他接著說,「鄧不拉多是同志,那我就 不寂寞了(I'm not alone)。」全部的人笑了,而天天就這麼輕鬆地公開出櫃了。

Friday, October 19, 2007

開學第八週

這個星期不知為何,似乎是開始上班以來最好的一週。所謂好是雖然還是工作到覺得快爆肝,但是回家以後那種疲勞和挫折混合到讓人想哭的感覺已經少了一大半。追根究柢也許是因為週一教師工作會議,學生正好放假一天在家樂,殊不知我們做老師的也樂得不用上課,開開會討論學生的學習問題讀書抄筆記的技巧就像天堂一樣。

我也逐漸看到教師這分工作除了傳道授業以外,對學生可能的影響性有多大。
私立學校,學校小,人也少,但是學校重視學生的程度還是讓我這種從台灣大鍋飯出來的老師有點驚異。我們開了一早上的會,其實主要是討論學生的問題。所有的老師坐成圈圈,校長抽出全校學生名單,一個學生一個學生的念下來。當然安分守己的小孩馬上跳過(真抱歉,浪子的安分老哥也許就這樣被忽略了),我們需要討論的是那種成績太差的,上課不守秩序的,還有看起來社交有點問題的學生。所有教該學生的老師你一句我一句貢獻出他們的觀察,有時候坐在那裡聽久了,雖然我沒教過該學生,有時也可以拼湊出一個學生的樣貌。當然老師們都知道孩子就是孩子,八卦起來也是儘量給他們在別的老師耳中留點面子。所以老師抱怨的時候也會儘量發掘學生獨特的地方。從老師的角度來看學生,我也才体會到也許每個孩子的狀況很不一樣。也有很多孩子深受家庭的影響。家長會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小強尼的媽才是問題人物。在學校裡小孩子很快的分出階級來,聰明的,体育好的,漂亮的,人緣好的,成績好的等等等。做老師也很容易陷入這些階級分類:乖小孩、成績好的,上課調皮搗蛋的,作業不寫的,等等。做老師最大的挑戰大概就是如何看見每個人獨特之處並且鼓勵學生學習。而這還是加諸在每日緊湊的教學之上。我想要把書教好,如果每個學生都好好做功課上課專心聽講那該多好。但是情況總是不會如老師的願。這也是我這兩個月來教高中生的心得。孩子還在成長,每幾個月都在變化。看看學校去年的照片,我都會訝異他/她怎麼變這麼多。工作主要面對的是「人」已經夠難搞了,又是這種一直在變化中的人,怪不得我每天活得像狗。

開會討論學生常會問一個問題,這個學生在這裡快樂嗎? 特別是新生對環境不熟,學校方面希望第一線觀察學生適應狀況。當然這是有點現實的考量的。有的轉學生家長送學生來這個學校,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孩子在別的學校很不快樂,希望能換個環境一下。因此如果小孩還是不喜歡上學,那還留在這裡幹什麼?美國高中是個很殘酷的社會,相較之下,我覺得台灣學生被升學壓力深埋問題反倒簡單多了。

學校小,學生跟誰一起吃飯,誰被落單很快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我還是佩服校長副校長對學生的了如指掌。校長是那種親自撞鐘身体力行型的教育者,我常會對他的睿智感到折服。十年級轉來了幾個學生,其中一個學生在我的班上。這小鬼有點臭秋,對人愛理不理,又老愛問我他成績有沒有A。他的父親盯他盯得很緊,也給他安排許多活動,又是童軍團 又是帆船的(區內小孩有些課外活動還真不是一般家庭的小孩會做的)。因為他以前在公立高中被小孩取笑,所以作主幫他轉來我們學校。校長說好幾次在走廊看到他,他老是故意不做正面接觸,總之就是那種不想跟大人權威人士有交集的孩子。有一次校長跟學生的爸爸談話,兩人談得很愉快。談完話校長突然靈機一動,把這學生叫過來,「阿保,我問你一個問題喔。你覺得你爸怎麼樣?」這學生覺得這問題有點出乎意料,「啊?」「我覺得你爸爸很酷。」校長告訴他。從此以後,這孩子似乎跟校長產生了一個不同的連結。遠遠的在走廊上看見校長走過,他還會主動大喊,「嘿,巴凱先生!」

Saturday, October 6, 2007

學生/學校教給我的事

有一天在飲水間遇到學校的財務長金。她問我,「開學到現在如何?」
遇到類似的問候,我通常都是停頓一下,然後給一個「越來越好」的答案。通常看到我的人總會明白是什麼意思。新老師 滿臉倦容是掩飾不了的。教了好幾年的人也了解第一年教書是怎麼回事。所以我也不用裝出一切太平無事的陽光。
金問我,「我聽說,這是妳第一次教高中生吧?」我點點頭:「是啊,我以前都是教成人和大學生。」她充滿理解的說,「那這中間的轉換也不算小嘍。」接下來金告訴我她老公剛從MIT畢業,初執教鞭時的故事。第一年她先生在UCLA教大一新生,教到學生抱怨連連,上課都聽不懂,對他期末的評鑑也不好。第二年他決定把水準降低,把大一生當成是他老婆的程度來教。結果明顯他高估了老婆的理解力,又讓學生叫苦連天。第三年他拋開過去,把學生當做他們家中的狗的程度來教,果真學生開始有反應,評鑑也提高了起來。

語末我們一起相視笑了起來。

我發現剛進來這個學校最大的挑戰,是不了解我的學生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群人。我從小學到大學所受的教育是在一個完全不同星球上的東西。我所認識的美國學生是大學校園裡那種多元自由自主的一群。

我知道這些孩子年紀比較小,需要人盯,但是很多事情真的要發生了你才能學會怎麼應付。甚至,做老師的得丟掉許多預設的立場。

我到現在還是不太能掌握學生的專注能力到底有多長。我知道小鬼們很難持續一個題目超過十五分鐘,但是一開始教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我從小到大在台灣的教育,沒有老師在關心該怎麼持續學生的注意力的。一堂國文課可以一直教同一篇生詞,教了五十分鐘也沒人抱怨)結果學生完全失去注意力。那安排點遊戲吧,九年級的班,我分成兩組對抗,兩組的學生可以在我面前吵架,「是我們贏了」「不,我們先贏!」。同一組也可以鬧翻天,「這怎麼玩啊,我不懂。」「妳真笨耶,就這樣這樣…」「可是為什麼我們要那樣那樣…」「你們不要吵啦,就這樣這樣…」然後我跳進去解圍,「小米,妳那麼說很不nice」我對那個罵人笨的同學這麼 說,但這同時另一組也吵起來了…

就這樣,我們也玩不成遊戲了。

我以為學生回家會念書。
但我發現完全錯誤。的確有些美國高中是沒有作業的。可是仔細想想,要進好的大學怎麼可能讓你完全不念書?家長已經 花大把銀子把小孩送來這個學校了,寫作業,念書是必須的。我的學校每個科目都有作業,就我看來這些作業跟我國高中時候的作業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學生抱怨作業太多,可是那根本就是因為他們外務太多,又想玩,有時又被送去打球學才藝等等。真正坐下來好好寫,不出一小時就做完了。剛開始我以為他們回家會至少念一點書,結果完全沒有。作業隨便來學校才寫,一考起試來馬上見真章,根本沒在念書。

我以為學生上課會知道要抄筆記,下課回家寫作業時,會知道要拿課本來找答案。(同學,答案就在課本裡,抄書這麼簡單的能力應該有吧。)結果我又假設錯誤。


開教學會議的時候,才發現不只我有這個問題,很多其他科目的老師也有同樣的問題。這些孩子根本沒有study skills,我們做老師的以為他們應該慢慢會學會,但是並不是如此。如果叫個小孩打開筆記本來抄上課的筆記,很多孩子根本不知道要寫什麼。(而這種技巧在台灣至少小學就具備了。我還記得我小學時抄的自然筆記,我國一時還曾經拿出來翻閱複習我所學過的內容)教文史的老師發現學生看了一篇文章,還是找不到重點在哪也寫不出摘要。我開始注意到這個問題,有一次教文法的時候,刻意叫學生念一個段落,然後命令每個人給我拿出一枝筆來,有螢光筆最好,其他筆也可(我還沒把螢光筆列入上課必帶項目之一),把重點畫出來。一個小男生給我從頭畫到尾,還被隔壁的女生用手肘推了一下,「是劃重點,不是劃全部啦,笨蛋!」

Study skills還包括整理物品的能力。我小時候學校老師每天檢查功課該帶的課本不是沒有原因的。沒帶便挨打。但久而久之,學生便養成東西收好,該帶的該做的作業抄在聯絡簿上以免忘記的習慣。上課沒帶課本,到底是想學些什麼?忘東忘西的學生,想寫作業很可能連書都找不到。我現在在考慮突擊檢查學生的binder,看是不是照我規定的放了五個 分隔頁,把小考,考試,作業等等放好。(我有預感學生就算我警告了要突擊檢查,還是會忘記收好)


我開始覺得台日學生從小被學校老師訓練到上學都會帶著鉛筆盒是件多麼有遠見的事。這裡的小孩有時候連枝筆也不帶,上課要跟老師同學借筆。寫起試卷來,也沒立可白,塗塗改改寫得亂七八糟。就算是用鉛筆,橡皮擦也是用那種連在鉛筆頭上很難擦的筆。我很小的時候就把這種体身黃黃的,上面連個紅白橡 皮頭的鉛筆當做拒絕往來戶 (「多醜啊,」虛榮的六歲時的我這麼想著)看起來最大的元凶是這裡醜陋的文具。想想如果每枝筆都有著漂亮可愛小孩喜歡的圖案香味,橡皮擦又好擦又好看,有哪個小孩不想每天帶著鉛筆橡皮,甚至用個好看的小盒把這些寶貝收好每天帶來學校呢?


當然這種習慣存在到出國變成三十好幾的博士生,或是像我這種當人家老師的人還帶著小鉛筆包在背包裡…就有點給它過頭了。可是改不掉,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