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走了以後,我留在教室把白板清乾淨,把點名簿在電腦上填好。Hallway上學生已鬧翻天,因為是最後一節課,砰砰砰開關locker的聲音,學生大呼小叫呼朋引伴的,這就是美國高中的下課時間。
我坐在電腦前,只覺得臉和眼熱熱的。這一個星期以來,我沒有一天睡超過五個小時,每天在不同的教室與辦公室間穿梭 ,有時候明明沒吃任何東西,可是午餐早餐時間到了,就是吃不下。我第一天回家的時候,完全不能走。勉強走到轉角的泰國餐廳用餐,菜沒上來前,我是整個人攤在桌上的。我跟同辦公室的語言教師山卓稍微講了一下學生剛才的情形,她也是新老師,可以体會我的難過,可是她也有她的問題要顧。這一星期她也是面色凝重。早上來學校全是倦容。我大概也是一樣吧。怪不得教師和咖啡的關係深厚。只有我是喝茶而已。
坐上了車,等開出學校,我才放膽讓淚水一直流。可是一哭視線模糊就又看不見前方,只好哭哭停停,以免撞上路上的車輛。星期五交通又爆爛,我只想趕快回家把自己丟在床上哭個夠,無奈還開了一個多鐘頭才到。
整個週末我的心情都很低落。星期五傍晚我的朋友莉莎和她男友從台灣來訪,她一下車我就看到閃亮亮的戒指,可是我方才哭了整整兩個小時,心情很難調回來,因此他們宣布訂婚這個令人喜悅的消息的時候我的表情並沒有太過興奮。這是我一直感到很抱歉的地方。其實我的心情是很高興的。想想一年多以前我結婚出閣的前一晚,我們還在旅館裡,三個伴娘一起聊著這個讓莉莎怦然心動的台灣男兒,一邊逗她說搞不好上帝安排給她的就是這個人。而現在他們已經經歷交往準備結婚了。
星期一是勞動節,學校放假一天,我也有了點喘息時間。同在高中任教的朋友茱蒂特地花時間陪我,了解我第一個星期遇到的難題,也給我一些建議。當天我也連絡上了以前的那位中文老師。她聽了我描述的情形,可能有點欣慰學生這麼 想念她,但是也告訴我他並不是像學生講的那樣,一堆project的。「書的內容又多又難,都快教不完了,哪有時間做那麼多project?」他建議我直接反擊,開門見山的告訴學生,「我不是王老師,而且王老師也不在了,這是我的教學方式。你們好好跟我學,會學到很多的。」「這些學生在測驗妳!」她說。「不要被她們操弄了!」
於是星期二回去上課,我給我的兩班中文一,一班中文三的學生擺上鐵面。許多老師都說,「聖誕節之前不能露笑臉的」,就是這種道理。不做作業?書忘了帶?我都不給好臉色。書念錯章節?對不起妳還是得照考小考。我很不會裝壞 人,有時候還是會出包。一緊張我就會不知所云碎碎念。我記得我還念了一些什麼以後看作業佈告欄要小心,看錯就會念錯章,念錯章我也沒辦法這種碎碎念。
星期三是我繼上星期五滑鐵盧後第一次跟女生班交鋒的日子。
我一開始就說,「我知道你們給王老師教了兩年。但是,我要說的是」,我吐出我練了很久的那句話:「我不是王老師,王老師也不在這裡!」接下來我不知道我還講了什麼,大概就是,「已經第三年學中文了,你們以為可以回家不做功課,來這裡像看卡通一樣不花腦筋嗎?」最後加上激告法:「我希望妳們這一年都進步,我要看見每個人都把中文學好!請付出努力給我看吧!」
話一講完,很奇怪的,學生開始乖了起來。奧莉薇是那位當面挑戰我的學生,可是她只是嘟著嘴,沒說什麼。分組練習 的時候,她很不情願地移動,不知在咕噥什麼,其他女生問她,她很大聲說,「沒什麼啦,我只是愛抱怨而已!」也因為 她這麼說,我不再怕她(很好笑吧,老師會怕學生耶),我知道她是心直口快那種孩子,也開始看見人的天性就是懶而已。因此無論我叫她們做什麼,她們當然第一反應是抗拒,功課越少越好,其他時間拿來玩,看電視最好。
鐵面了三天,到了第四天,也就是星期五,我已經累了。下午第一節,中文三的一班本來就陽盛陰衰,一個女生沒來,一個女生肚子不舒服跑去辦公室躺著,就變成男生班了。有個男生特別愛玩,我警告他再鬧下去我會換位子。果真給我逮到機會。「霸子,收拾你的書!」「蛤?什麼?」他給我嬉皮笑臉。「坐到那個位子上去!」我因此換來安靜的課堂。可是到了第二節,我已經累了。愛瑪跑來說,「老師,我們排球隊下午要比賽,所以得提早離開。」我一看整個女生班,去了五個排球隊,就剩四個人了,心中老大不高興,又有點擔心(學生坐不住)。這是學校成軍以來第一次出賽。我看她們有的球裝也換好了,這下子怎麼有心上課。果真,上了十五分鐘,愛瑪說,我們好像得走了。有的女生說,好像時間還沒到。課堂被中斷,一半女生覺得該走了,一半覺得還沒到。愛瑪說,我去問問教練。「我會快去快回的」她說。我相信她,也就讓她去了。妮妮又興奮的大喊,「加油加油!」整班中邪起來,也跟著喊加油。奧莉薇撇了嘴說,「王老師教我們說加油,可是只能說加油加油,好無趣啊。沒有別的說法嗎?」我又被考了。一時想不出來有沒有別的說法,就 說,那用愛的鼓勵好了。「什麼是愛的鼓勵啊?」她們問。我示範了一次,中間還加了加油。她們突然覺得有意思起來,眼睛都亮了,也跟著我做。「妳以前是啦啦隊的嗎?」她們好奇地問。「不是啦。我沒參加過。」我教了以後,說,「我希望妳們打球成功,不過,距離校車來還有十五分鐘,妳們得學中文,好好上課。」她們也跟著安靜了一點。但是我心中卻懊惱自己破了功,露出友善的一面,還教了愛的鼓勵。妮妮突然問我,「另一班的男生阿堅和霸子是不是給妳很多麻煩?」我偏著頭想了一下,微笑著不答。奧莉薇倒自己幫忙回答起來,「我覺得我們這一班給妳的麻煩比較多。對不對?」我也微笑著沒回答她的問題。
最後排球隊離開了,離去時,我祝她們好運。留下來的四位同學,氣氛突然輕鬆起來。奧莉薇是那種帶頭做亂的女孩,但是也還會乖乖做文法練習。我到了下課時間,還是不知道我今天上課做得對不對。教高中生真是像天氣一樣變幻不定 ,說不準她們下次來上課到底會變天使還是惡魔。
我也只好等著接招了。
3 comments:
"...他建議我直接反擊,開門見山的告訴學生,「我不是王老師,而且王老師也不在了,這是我的教學方式。你們好好跟我學,會學到很多的。..." 哇...好嘉在...王老师本人给你的建议跟我差不多。看来你用的这招“冤有头债有主”的直擊法是对的。"铁血政策"也是对的。一旦学生知道你是认真的,也没有讲价的空间,只能乖乖听话。别忘了,一旦pass了你的Chinese AP课,他们上大学后可以省很多时间和学费。你握有生杀大权哦(我没教过美国高中,这是从报上读来的...如有错,请指正)。
教“爱的鼓励”很好啊。其实我现在能回想起来的高中英文课内容,绝对不是那些枯燥的课文,反而是有一位香港来的,教英文商业书信的男老师叫我们唱 Whitney Huston 的“Saving all my love for you". 教一堆17,8岁的小鬼唱那种哀怨的情妇love song...够好玩的吧?虧我们还是全中台湾第一志願的国立商專咧。
另外,我通常会在学期中预告学生,如果所有的考试和作业表现都符合你的要求,达到标准。期末可以让他们在课堂上看一次男生超爱的爆笑港片(如“Kong Fu Hustle"), 或发人深省的青少年片“Beijing Bicycle",女生看了会想哭的“Electric Shadows", 或关于唐朝的历史大片 “Curse of the Golden Flower" 以资鼓励。(no pop quiz or following assignment, just for fun)
Hi, Mindy!
我好一陣子沒來妳這逛了,沒想到妳教的這麼不順。我也在高中教書,這是我的第一份中文教學工作,我從跟學校簽完約後一直很緊張,戰戰兢兢得很怕自己教不好,或是學生不喜歡我。妳說的「聖誕節之前不能露笑臉」,我的同事也警告過我們幾位新職員,我一開始覺得太誇張了,但教了兩三個星期後開始能體會這句話的用意。
我教的是中文一,只有七個學生。開學頭兩個星期學生有點怕我,很懂得觀察我的眼色,也很會找問題發問,吸引我的注意。但到第四個星期後,學生開始皮了,本來班上只有兩個八年級生愛講話,另外兩個八年級生也有樣學樣,四個人坐得大老遠的,還是有辦法互相使眼色,聊起天來。小班教學本當可以減輕老師的負擔,但人數太少,學生太放鬆了,根本不覺得他們在上課,加上彼此都認識,簡直放鬆到不像樣。
我在第四個星期的 Mini Schedule Night 本來打算要向他們的家長報告的,但最愛講話的那兩位學生的家長沒來,看到其他家長,我就完全忘記要提他們的孩子上課話太多了。學生大概也知道我沒打小報告,第五個星期上課根本就沒把我看在眼裡。不是說他們態度不好,而是我明明面對他們說話,不是面向白板寫字,但他們還是明目張膽的說話,讓我要不斷提高音量,一堂課上下來,喉嚨非常不舒服。
我幾天前已經告訴他們如果講話,被我點到五次名,我會給他們 detention,並扣課堂表現 10 分 (約佔 quarter grade 總分 2 分),還會通知他們家長,他們聽了有比較乖。
隔天一位學生跟我說,他回家跟他爸說我因為他們說話要給他們 detention,他爸說這是很奇怪的 detention 理由。我才不管他,你干擾到我上課了,我要給你適當的處罰。另一位學生還抱怨我的計分方式很奇怪,說我不能每次小考都算分數,說大部分的老師都採平均制,他們才不會一次考差,就拿不到 A 了。我跟其他老師談了後,他們跟我說我沒問題,我的評分方式都給校長、教務長看過了,他們都沒表示意見,你小考考不好,再來跟我 argue 是怎樣?想拿 A 就要唸書啊!
總之,學生很聰明,他們知道你是新老師,想試探你的底線,不要被欺負,不用整天擺著臭臉,但也不要讓他們採在腳底下,要讓他們知道你是老大!
加油!
我目前最大的挑戰是中文一的二十人雙班合併時間。
小小的教室坐了二十個人以後,不但擠,而且學生吵得不得了。
每個星期我都在想怎麼排座位。那堂課讓我每星期一都很想哭,顧得了這一頭,顧不了另一頭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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